上海出租车票：韬光养晦，再展宏图

　　韬光养晦再展宏图

　　——记逆境中镂刻不停的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

　　作者

　　王瑢

　　王瑢，祖籍山西太原，上海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在多家报纸设有专栏。写诗歌，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山花》，《黄河》等杂志。已出版长篇小说《食事绘》，散文集《光影流瀑》，诗集《敲门的影子》。

　　小雪刚过，上海一场接一场绵密细雨。去往地铁站的马路两边，法国梧桐与银杏树顶着满头金发，风过叶落。一秋尽残叶。正值上班高峰期，过往行人埋头疾奔，没人注意到街边扬招点站着个老太太，颤巍巍往路中心挪几步，犹豫片刻退回去，抻着脖子极目远望。一辆接一辆出租车从她眼前疾驰而过，好不容易等到一辆空车，临近眼前却突然加速。水花飞溅。老太太举起的拐杖停在半空，愁眉苦目，不知嘟囔了句什么。自打有了手机APP叫车、网上叫车、自动语音系统叫车，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这样的阴雨天。

　　我从地铁10号线宋园路站出来，步行去往吴中路16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简称“锦江出租”）。踏着露珠，沿街经过锦江汽车修理厂、锦江汽车销售4S店、锦江国旅、锦江电子商务。十字路口锦江之星的店门前万头攒动，灯火氤氲缭绕，“锦江商旅”大巴车上下来大批老外，人人肩扛背磨，手持“长枪短炮”，起伏低回中忙着拍照摄影。

　　内强素质，半军事化管理

　　踏入锦江出租公司的大门，保安立定敬礼。来宾须先填访客单。单位、姓名、探访原因以及具体接洽人等，逐项填好后直奔一号楼407室。电梯里两个穿蓝制服的师傅闲聊，“寸头”对“光头”说：“明年我打算请长假唻。员工生病期间不但有医保，公司还购买补充医疗保险。再找份活干，贴补家用。”“光头”默然片刻，道：“不开出租也就不必再交承包金，公司每月给补助。即使真有病，医保的基础上还可报销百分之六十到八十。”话没说完，被“寸头”打断，他说，“锦江出租是行业唯一一家为驾驶员购置就医保险的单位，人多负担重噢。”

　　话未落音，电梯门开。锦江出租公司党委办副主任许其伟早早迎过来：“临时通知两位劳模来参加座谈，公司领导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有手机铃声飘出，是周杰伦的《菊花台》。

　　许主任敲敲门进去，给笔者介绍，“这是锦江出租车公司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工会主席李捷。”

　　李书记三言五语交代完，把手机关上，迎过来说：“劳模的车回来了，马上到。”他剑眉星目，炯炯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坚毅，有点像某位老牌港星，举止投足总觉跟常人不大一样。许主任说，“李书记曾在东海舰队服役五年多。”

　　李书记递过一杯热茶，谦笑道，“锦江出租能在行业内冠绝一时，这么些年，上级部门对锦江出租始终信任有加，跟我们的员工经受过军队的历练不无关联。”进一步介绍，“公司每年都会有各项条件符合的党员军转干部以及退伍军人由政府优先安置。军人作风，半军事化管理，是锦江的一大特色。”

　　两边的墙上挂满奖状跟锦旗。“全国出租汽车行业规范管理先进企业”、“上海市文明单位”、“上海市用户满意服务先进单位”、“上海市安全行车管理先进单位”等。李书记指着镶有“全国五一劳动奖状”的镜框满眼笑意，他说：“整个行业内企业，我们第一家获此殊荣。当时《劳动报》头条整版报道呢。”

　　谈及公司的前世今生，许主任说：“2000年，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由原友谊、振华、旅汽三家汽车公司部分资产重组而成。下属四个营运分公司、十一个营运车队、四家汽车修理厂，另有96961调度中心、电子、物业、广告等直属单位子公司，同时管辖八个投资联营体公司。目前主要以面包车跟出租小客车经营为主，现有营运车辆近六千三百多辆，员工逾七千人。锦江集团是老牌国企。”

　　许主任的话让李书记想起锦江集团的辉煌，他说，“我正儿八经开车时间其实并不长，1986年进入锦江集团，1991年调入公司党办，三十三年，俯仰之间啊。”

　　聊及当初为何要选择锦江集团并且一待几十年，李书记望向窗外，默然片刻，道，“我在东海舰队五年多，立功受奖，业务过硬之外爱好十分广泛，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虽不敢说行行精通，但起码哪一样拎起来都弄得像模像样。从部队复退时，工作单位任我挑。‘公检法’根本不入眼，一门心思就想进‘锦江’。”说着攒眉笑了，“效益好呀！80年代一听你在锦江集团上班，拿我老丈母娘的话说，阿拉毛脚女婿开‘皇冠’额，老‘扎台型’噢。伊声音直抵三层阁，没事就在里弄来回溜达，逢人便讲。当时上海有名的大出租汽车公司屈指可数，主流车型是‘桑塔纳’跟‘夏利’，而锦江集团旗下主要是为星级宾馆服务的锦江车队尤为惹眼。清一色‘皇冠’。驾驶员统一蓝制服白衬衫，系领带，打领结。不菲的收入加时髦外表，当时的出租车驾驶员腔调不要太灵额。”

　　许主任悠悠道，“锦江出租半军事化管理，严格得多。”

　　许主任举了一个具体实例：“比如驾驶员闯红灯，除去交警处罚，公司要加倍罚。小出租车公司最多罚五十块，意思意思。而上海锦江出租公司要罚360块。天壤之别。”顿了一顿，他又说：“我早前在上海电气出租汽车公司时就负责办公室一块，公司被锦江集团收购，我到了锦江还做老本行。主要协调公司与员工之间的各种矛盾冲突，尽可能说教化解。个别司机言辞激烈，甚至出现肢体冲撞，公司则采取软处理，我们叫‘晒太阳’——违章车停开，车身张贴公示，标明具体违章时间地点以及受罚缘由，最后由违章驾驶员拿着罚单找一百位驾驶员签名，等于警示自己的同时也警醒同事。”眉头紧蹙，“新老业态冲突急剧升温，出租汽车行业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紧要关头，但坚持改革创新的同时如何推进融合发展？往事不可追,今昔犹可待，员工素质永远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所在。也正因为长久以来能严守规矩、严明纪律，市交委执法总队每月对业内企业进行市场违纪率统计，锦江在行业中始终保持违纪率最低。刚刚结束的2019年企业质量信誉考核（执法）情况季度通报上显示，锦江违纪率仅为0.14%。”

　　李书记转换话题调节气氛：“成为管理人员后我虽然不再开车，但对于这个行业一步一步由辉煌走向衰败，到如今的支离破碎苦苦支撑，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目光下视，凝注，“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党委书记总经理张建明也是复退军人。我们这些老锦江人，对于出租行业感情之深厚，一句两句，难以言表呵。”

　　回想起最早时期的上海出租车，李书记的语气轻松不少，他说，“那时还是手工出发票。车上没计价器，只有今日公里数，客人下车前要跟驾驶员三下五去二，加减乘除，脑子不灵还真弄不来。”

　　话未落音，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标志性“两蓝两白”。深藏青西装，打深色领带，白衬衫，白手套。胸前佩戴的奖章烁烁耀目。走前面的师傅快人快语道：“那时候上海出租车牌照通通沪A开头。全上海不超过一万辆。”不等许主任与李书记开口，他接着做自我介绍，“我叫杨正华。”指一指身后，“这位是祁波师傅。”

　　祁波未语先笑，说，“我叫祁波。刚刚加入杨师傅的雷锋班组。”

　　雷锋无处不在，

　　锦江出租公司的一道亮丽风景

　　接了祁波的话头，许主任说：“应上海东方电视台‘林海秀’节目组邀请，公司委派上海市劳动模范、锦江出租‘雷锋车队’队长、党员驾驶员杨正华，上海路政义务监督员、党员驾驶员祁波，跟公司另一位驾驶员共同参加了东方电视台的节目录制。”

　　李书记说：“杨正华还是2000年上海市出租汽车行业首批五星级出租车驾驶员之一。他经历重重关卡考核，PK掉诸多同行，参考驾驶员需有十年以上驾龄，且无责投诉，无违规、无交通事故者方可报名，完全跟高考有得一拼。说起来我们俩是同一年走入锦江集团，虽非战友，但是同行。”

　　杨正华谦笑道：“1986年来锦江集团前，我是上海武警消防总队普陀真如中队的一名通信兵。当时其实有很多其他岗位可以选择，但我一看见‘锦江’二字，二话不说就来了。这一干就是33年。”

　　聊起“雷锋车队”光荣历史，李书记说：“锦江出租汽车公司自成立就十分注重企业品牌与形象。早在1991年已经设立30万元‘学雷锋奖励基金’，专款专用，是行业内最早提出‘救死扶伤不收车费’，甚至敢于提出‘如不满意我的服务可拒付车费’倡议。1997年公司成立‘爱心雷锋工作组’。2015年更名为‘雷锋车队’，同时建立‘雷锋车队工作室’。可以说，锦江人始终秉承坚持‘岗位学雷锋，随手做公益’，并努力把正能量的溢出效应最大化。”

　　祁波握拳轻轻挥了一挥，说：“火车要想跑得快，还要火车头来带。很庆幸自己能成为‘锦江’的一员。感谢公司领导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指了指李书记跟许主任：“作为国企出租车公司，敢于喊出这口号，且‘言必行，行必果’，我们有扛得住、输得起的境界跟决心。因为我们不仅仅是出租车驾驶员，更是半军事化管理下的锦江人。”

　　笔者十分好奇教授的公子（祁波的父亲是同济大学教授）为何对‘的哥’情有独钟？祁波笑说：“喜欢啊。就是喜欢。1994年我学驾照花了两万块，这在当时可不算个小数目。”

　　回想做单班司机一干二十几年，祁波斩钉截铁道：“从没想过改行，从不后悔。上帝厚爱，我当年炒股挣了钱，学雷锋其实有时候也需要有基础，自己先要活得好，才能更好地帮别人。其实我更喜欢遇上了就出手相助，学雷锋于我而言，不需要感天动地。”

　　军人出身的祁波早已把“为人民服务”融入骨肉，这几个字伴随他日行夜行。祁波的服务对象中有一类特殊群体——老干部。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跟市老干部中心签有协定，一个电话打到调度中心，立刻便知道是老干部要用车。而作为志愿者之一，祁波每天都要做几单这样的活。他说，“老年人能用手机通话已属不易，哪懂什么‘网约车’？眼下很多驾驶员看见路边扬招者是老头老太太，基本都无视，其实驾驶员也有自己的苦楚。老年人手迟脚慢，要求却高，且多，加上安全风险系数难以把控，拒载现象自然屡见不鲜。”

　　说到前不久刚刚结束的第二届“进博会”，祁波说：“我一人做了十一单。因为我是队长，要给同事起模范带头作用。”指一指杨正华，“杨师傅做了七八单。”

　　许主任加一句：“他们做一单一分钱不挣，只有二十块补贴。”

　　从业三十多年，行车一百九十万公里无事故、无投诉的杨正华，驾驶着他那辆沪上独一无二放置有四块金字招牌的明星出租车，伴随着雷锋车队走过二十几载春秋，艰辛与光荣如影随形。他说：“车队里既有坚持多年的老队员，更有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力量。此去经年，时光流转，亘古不变的是使雷锋精神代代传承并踵事增华。这是我的义务，更是责任。”

　　聊及作为五星级驾驶员，如何体现不一样的服务质量？杨正华多次用到一个词-“细节”。他说：“比方接送预约的客人，我一定要提早半个钟头到达目的地，但给客人打电话提醒，则最多只能提前十分钟。不能让客人感觉到车催人。”说到此处想起一件事，他说：“那天我接送一位日本客人，途中特意去便利店买了两罐黑乌龙茶备车上。”

　　祁波在边上笑说：“杨师傅早前在日资公司服务过，很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日本人就好这口。后来客人特意打电话到公司再三致谢。”

　　杨正华默然片刻道：“受表扬自然很开心，但受委屈也是常有的事。”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大夏天，我在七宝拉一个客人去人民广场，他上来就抽烟，好言相劝无果，反惹来一通骂，一路爆粗口，我一声不吭把空调关掉，车窗开条缝，等开到目的地，这客人忽然走到车跟前，面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啊师傅。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顿了一顿：“那件事反倒提醒了我，打那以后每次看到乘客拿烟，先耐心解释劝说，实在劝阻不了就靠边停车。计价器按暂停。我的车上常备利群或玉溪，拿出好烟招待客人。”说着他笑起来，“我也是‘烟民’，干脆陪客人一起抽，过完烟瘾一起上车。主宾皆欢的同时，赢得掌声，一举两得。”

　　许主任一直只听不语，此刻笃悠悠开了口：“雷锋车队除了每年要完成高考接送任务，还要承担参与诸多重大接送任务，重中之重是协助锦江国宾车队共同承担起上海外事接待任务。车队队员都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逢重大接待任务，国宾车队第一时间跟我们车队协调，他们接待任务繁忙时，干脆由我们直接参与，如若外事驾驶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我们则接替国宾车队驾驶员平时的任务，等于主动接过接力棒。我们责无旁贷。”

　　许主任一席话让杨正华的眼眶微微泛红。“去年‘进博会’我负责接送外国参展领队，每天忙完基本已是深夜，老父亲突发重病入院，作为独子，忠孝难两全，想到抢救室里病重的老父亲……”他声音微微哽咽，“领导得知情况决定找人替换，我不假思索便拒绝。我心里明白，只有我对当时的外宾了然于心，他们的作息时间，兴趣喜好，脾性习惯等，中途换人不是不行，但一旦发生差池，哪怕失误很微小，后果会怎样？”说着，嘴角微微上扬，“事后老父亲不但没有责备埋怨，还对我跷起大拇指。这或许就是父子之间的默契吧。外事无小事，并不仅仅只是几个字那么简单呵。

　　外事接送服务，锦江出租的特色

　　聊及外事接待话题，李书记说：“随着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与声望与日俱增，影响力逐日加大，更多的大型外事活动纷沓而至。各行各业都在积极开拓进取，我们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作为上海市出租汽车行业的龙头企业之一，更要严以律己，坚忍不拔，关键时能拉得出，打得响，过得硬。韬光养晦方可再展宏图，我始终相信，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定会迎来旭日东升。”

　　许主任说：“从尼克松访华到眼下已成功举办过两届的‘进博会’，锦江国宾车队的专业、敬业，一丝不苟，早已誉满全球，但许多人并不曾想到，屡获殊荣、功勋卓著的背后，为了完成这些任务，很多优秀驾驶员都是从我们锦江出租车公司抽调过去的。自打2000年专门重组锦江国宾车队，多年来，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始终都在默默辅助参与，尽心竭力，无条件地支持国宾车队完成每一项外事接待任务。今后我们仍将继续努力，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朝更高的目标前进。”

　　闲谈中祁波不停地看手机，作为路政局义务监督员之一，祁波跟他的队友们有一个微信群叫“路政行业义务监督员大联动”，可别小瞧这个群，囊括了上海各个区路政部门的负责人。一旦义务监督员发现问题，无论大事小情，发至群里可以迅速得到反馈，并监督解决。祁波想起一件事，说：“数九寒冬，驾驶员没热水喝，浦东机场的热水器损坏很久却无人问津，我获悉情况后第一时间拍照，发至群里，很快便得到消息反馈。前几天我才去实地看过，换了更大更新式的热水器，司机们都乐坏了。”

　　遥想当年上海市有近六百多家大小出租车公司，如今只剩一百家不到，李书记难掩一丝落寞，但很快便释然。他嘴角上扬，手指轻点桌面：“阳光下有阴影。有人抬头望见阳光，有人低头盯住黑暗。我是那个喜欢抬头看阳光的人。优胜劣汰很正常。哪个行业能始终站在波峰顶端永远屹立？”指一指杨正华跟祁波，“如今的上海锦江出租汽车公司，全靠这些老师傅撑着。全靠这些老驾驶员、老战友全心全力，留守，坚持，真正与锦江出租共同成长，喜乐悲欢，苦辣酸甜，毕竟这么多年，总归难舍难离呵。”

　　杨正华跟祁波相视一笑，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砥砺前行，永无止尽。看谁能坚持到底。”

　　来时上午八点多，此时天色已向晚。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寡言少语的许主任轻声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大家听：“还有一年我要退休了……”

　　李书记小声地反复哼唱：“天才蒙蒙亮，我已行驶在路上，天边流星划过，我许下太多愿望，小小车厢里，一样有大理想……”

　　忽然想起《计程人生》里那句：“千万不要错过你身边的计程车，他们有许多好故事。”魔都喧嚣繁华，出租车像一个符号，于喧嚣世间为一切故事开启，同时也为许多故事大幕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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